成阳,旧城门东。
清晨第一缕阳光投下。
成阳城中,惊惶的百姓发现,原先昏迷的男子们,纷纷醒来。
此前城中有谣言说是疫病,也有人说是被水中妖女摄了魂。
官府的安民告示起不了什么用。
大景虽泰平,但官府威信,还达不到让百姓完全信服的地步。
不少人已经手脚麻利,收拾包袱准备跑路。
城中富户更是早已经脚底抹油。
城中谣言四起,隐有乱象。
幸好,这些昏睡的男子陆续清醒。
否则,便是官府设卡也阻止不了生乱外逃。
醒来的男子,都清楚的记得那黄粱一梦。
躺在**回味半晌。
旁人细问,绝大多数人是不肯说的。
也有那混不吝的无赖,当成谈资,四处炫耀,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。
又有城中树公祠枣树一夜花败,结满了枣子。
不管哪个时代的百姓都很务实。
本着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的原则,纷纷聚集在这祭祀枣树。
树公祠,位于成阳城东。
一百多年前,这里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庙。
里头供奉着前朝的一个将军。
据传闻,这棵树就是这位将军亲自手植的。
这颗枣树,许是沾了些香火气,每年都结出又甜又多的枣子。
成阳城中的皮孩子,都来这偷过枣。
庙宇阶梯旁的斜坡,都被往来的孩子,滑出了包浆,在青石上留下两个屁股滑下的印子。
成阳城里的孩子,都吃过这树上结的枣子。
从太爷爷辈吃到孙子辈。
历时百年,小庙里的泥塑神像早已风化成了沙。
小庙不再祭祀将军,反都来祭祀枣树公。
祈求子嗣延绵,家族繁衍兴旺。
这树公祠,成了成阳城中香火最盛的庙宇。
只有拄拐坐在街角,牙都掉光的老爷子,还能隐约记得从前的光景。
今日这树公祠门前,热闹至极。
可称人山人海,倒比平日庙会还要热闹几分。
贯穿成阳城中的河道上,船工摇橹,叫卖着一些水产。
树公祠前面方寸之地,人声鼎沸,挤满了无数的人。
卖炸小鱼吃食的,卖凉饮果子汤的。
当然,还有不少有商业头脑的,裁了红布条子在门前叫卖。
个别特别过分的,已经将香烛铺子开到了树公祠门前。
还有一些鬼鬼祟祟的喇唬混子,混迹其中。
“哎,兄弟,有好东西看不看?”
一个缺了门牙的黄带喇唬,拽过一个路人低声询问。
他目光精准,找的这位脚步虚浮,听了他的话,顿时露出意会神色。
两人走到桥头相对人少处。
这喇唬四下看了看,忽的掀开一侧外袍。
在他腰带上,竖插着几本册子。
这喇唬得意的小声道:“都是知情人口述的新本子,今早手抄的!要不要?”
奔着不见光交易来的那位,等的就是这个。
眼睛一亮道:“速度真快啊?让我瞧瞧。”
说完探手去拿。
只是手伸半路,就被一巴掌呼开。
卖东西的喇唬眉毛一竖:“这能让你随便看吗?这书末有入梦的诀窍。”
“保证能让你睡下就入梦,梦中妻妾成群。”
喇唬嘿嘿两声,倨傲道:“就说买不买吧?”
路人想了许久,心中知道自己存在上当的可能。
可架不住色欲熏心。
缠磨许久,还是掏腰包给了五十文。
卖书的喇唬抓了钱,从腰带抽出一本,一下拍到买家怀里。
他力气大,拍得买家往后一趔趄。
抬头想骂,可这卖书的喇唬已经像游鱼入海,混进人群不见了踪影。
买书这位心中有些不安,赶忙翻开手里还带着汗味的书册看。
下一瞬,成阳当地俚语响彻桥下。
他正骂得欢。
桥上投来一个小石子。
成阳县的捕头黑着脸,从桥上探出头:“骂什么呢?有没有素质?赶紧滚。”
买书的后退两步抬头看,才见桥上行过一支队伍。
队伍前黑底狴犴旗飞扬。
这位立刻一缩脖子,撒腿就溜。
上当买的那本书倒是没舍得丢,钱都花了便拿回家当厕纸也是好的。
赵鲤骑马从桥上过,看见这一幕顿时发笑。
她歇息了一夜,洗漱沐浴,换上绣鳞公服,看着精神得很。
不耐坐轿子,就骑行在旁。
沈晏坐在官轿中,左手拿着一卷公文在看。
听她发笑,摸着阿白头顶鳞片的右手一顿。
打开身侧珊瑚攒盒,递了一包还热着的小鱼干去。
赵鲤弯腰接了,一边在马上吃,一边四处看。
队伍行至树公祠前,原本在这的百姓纷纷避让。
随行的侍卫和衙役立刻布防。
人逢喜事精神爽,沈晏今日气色也不错。
一撩绯色官服,下了轿子。
停了两步,等赵鲤走到他身侧,这才继续向前。
这树公祠殿宇并不算恢弘奢华。
修筑在一个小山包上。
这样的庙宇式样,很少见。
至少在少山的江南中很少见。
成阳城中一马平川,东门出现这么一个小山包,就十分奇怪。
看出她的疑惑,与她并肩行走的沈晏垂头解释道:“此处原本是旧城墙城下的望城坡。”
由人工堆筑修建,属于军事防御的一环。
原本旁边就是旧城墙,只是成阳城数次扩建,原本旧城墙也拆除了。
看赵鲤了然,沈晏又道:“这树公祠原本是忠义将军祠,祭祀着一个严姓将军。”
“那位将军就是战死在城下的。”
沈晏慎重并不输赵鲤。
昨日醒来,连夜亲查县志,将这树公祠的前世今生查得清清楚楚。
今日就领着人上门来,找树讲道理!
一边低声说着,沈晏一边掏出帕子,捏了赵鲤方才吃小鱼干的手,给她擦手。
说话间,两人行至台阶末端。
空气中枣花的甜香越发浓烈。
赵鲤还好,沈晏却是沉下了脸。
看院中满地的尸首,就知道沈晏的梦并不愉快。
直到赵鲤入梦寻人,他的时间已经过了好几日。
那几日经历,让沈晏眯了眯眼睛。
摩挲着阿白鳞片的手,动作加快了些。
冷笑一声,跨进祠中。
他的反应,赵鲤全看在眼里。
忍笑同时,提步跟上。
印入眼帘的,是一株巨大的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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